许千总觉得村里有人盯上了自己。自从他回来後,每次出门都会有一种有人跟着自己的感觉,而且每每回头的时候,他还总能看见一个走在人群中的高大背影。他不是没试过追上去问问,但每次他想追的时候都跑不过人家,甚至有一次,他灵机一动,冲着那个背影喊了声你钱包掉了,周围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而那个人反而跑得更快了,一闪影就消失无踪。许千对这个人的行为非常不理解,但他既没办法逮住对方,又是大过节的,只能先暂时搁置。而让他敢这么放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人暂时还没伤害过他,甚至还把摔在地上的他扶起来好几次。如果不是拐卖人口的话,许千甚至有些自恋地以为这人看上他了,就是有些害羞而已。……除夕这天,许千清晨六点多就被爸妈喊了起来,捣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後,许母把厨房里最大的那口铁锅架在了院子里,小时候许千每次过年都吃这个锅里做出来的大锅菜,那时候他个头小,看不到锅里的东西,只知道母亲会一碗接一碗地从里面舀出很多香喷喷的肉菜,他还以为这口锅就是有什么魔力。可自从他成年後,每年给父母打下手,他才明白,哪有那么神奇的事情,犹记得他第一次帮着妈妈往锅里放食材的时候,把汤溅到了白色羽绒服上,村里路过的小孩看见了,追着他数落了一整个寒假。想到那个经历,许千不禁嘴角含笑,身旁的父母瞥见了他的笑容,连忙凑在一起低声念叨着什么,许千扭头看他们,他们便回给他一个更加温厚的笑容。许千愣了下,似乎看明白了父母此刻的笑容,就好像在说,我们的儿子,你终于开心了,爸爸妈妈不知道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能记得回家,就已经是值得我们俩最开心的事,希望你也能这样。寒冬腊月里,许千鼻头一酸,下一刻,手里的盘子不小心顺着菜一起倒进了锅里,许母惊叫一声,院子里顿时兵荒马乱,铁门外路过的孩子探头进来看,都指着许千嘻嘻哈哈地数落他笨蛋。……时间接近正午的时候,村里远远近近都响起了鞭炮声,家家户户洋溢着热闹欢乐的气氛。许千早上只抓了个豆包吃,这会儿已经饿得焦心,院子里,大锅里的肉菜已经炖好,许千的哥哥姐姐们带着孩子姗姗来迟,他们家十几口人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聚在一起吃饭人头最全乎,许父乐乐呵呵地把家里最大的长桌搬到了院子里。中午的大锅菜只是起点,吃完午饭後,年夜饭的准备才是重头戏。下午,许千正在厨房里削土豆,突然被母亲通知糖罐子让小侄子不小心打到水缸里了,所以喊他去买。许千连忙洗干净手,收拾一番拿着手机出了门。村里的小便利店今天都歇业了,只有村口的一家小型超市还在营业,许千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那家超市,进去之後便询问了店员调味品的货架在哪,得到回答後他向超市深处走去。正寻找着摆放白糖的位置时,旁边有两个蹲在地上整理货架的女店员正在聊天。“今天早上也来了?”“是啊,他不每天都来么,这都五六天了。”“这离县城至少有三公里吧,他好像每天都徒步过来的。”“是啊,没见过他骑车啥的。”许千目光一顿,不自觉被两人的声音吸引过去,纯粹是好奇。“到底是为了啥啊,一大早来,吃了早饭就进村里不知道干啥,中午吃个午饭下午又进去,晚上吃了晚饭又进去,还每天赶着咱们闭店的点买杯牛奶出村,怎么看都很奇怪啊。”“是啊,而且他长那么帅,跟演员似的,不会是有什么节目组在咱们这搞突袭吧?那种现场直播之类?”“拉倒吧,你看他啥时候身边有人跟着了。”“也是。”“那他难道是有朋友在村里吗,为什么不住一起呢。”“我估计啊,是小情侣没经过家长同意,女方被扣在家里了,还不准男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所以忍不住每天来偷偷看她呗。”“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听到这,许千若有所思,总觉得这俩人说的那个奇怪的人和最近一直跟踪他的人就是同一个。这时,两位店员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其中一个推着手推车走了,另一个站起来扭头看到了他,见他踌躇不动就问他想找什么。许千回过神来,说要找白糖,在店员的帮助下拿了一袋,去前台结账。拿着白糖出来的时候,许千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站在村口,看着村外覆雪结冰的道路,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想象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现在道路尽头。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呢。许千收回视线,抬脚准备往家走,视线里出现一片很大的结冰路面时,不知怎么想的,他硬生生把绕开的脚步又挪了回来。‘咻’的一下,许千眼前视线颠倒,很快就躺到了地上。他怔怔望着灰蒙的天空,几秒後对自己的傻子行为失笑不已。正想爬起来的时候,他听到身後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他内心一凛,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可扶起他的人突然开了口,一股浓重的同乡口音:“哎呦小伙,这大冷天可不兴搁这着了啊,要睡回家啊。”许千转头,不用细看都知道不是那个人,只好匆匆道谢然後回了家。……大半天的忙碌过後,天色已暗,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一家人把客厅里的东西都推到了一边,长桌摆到了电视前,桌上摆着令人食指大动的年夜饭。许千挨着大哥坐下,身边贴着七岁的大侄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乖的时候嘴甜得很,一口一个小叔叔地叫。不知不觉间,当电视里的春晚节目表演过半的时候,家人们已经围在桌前吃起了瓜果零食,不安生的小孩们早就跑出去玩了,每年这个时间街道上都有人,烟花爆竹的声音混着很多小孩子的尖叫声,热闹得很。大人们一般陪在孩子旁边刷着手机,没孩子的就是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刷着手机。许千就是後者,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越来越无聊地节目,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短视频,哥哥和姐夫都出去看孩子了,嫂子和姐姐凑在一起聊着育儿的话题,身旁仅有许父许母看电视看得起劲。突然,院子里响起哒哒哒的跑步声,几个小孩叽叽喳喳跑进来,有许家的,也有从外面拐进来玩的别家孩子。“小叔叔!小叔叔!”大哥的孩子举着个手提袋,努力提到了许千眼前。“这是什么?”许千掀起眼皮看了眼,没怎么在意地问。“是新年礼物!”侄子大声喊道。“门口有个很高的哥哥送的!”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娃接话道。很高的哥哥?许千有一瞬间的茫然,他迟疑地接过‘新年礼物’,一边拿出里面的盒子,一边问他们:“那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啊?”“很高!很高很高!有十个我这么高!”“他戴着口罩!和小叔叔一样的黑色口罩!”“他浑身都是黑的!像暗夜使者!嘿嘿!”许千继续拆着红色的包装盒:“还有呢。”“还有……”几个孩子犯了难,似乎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词。大侄子突然举了下手,“我知道我知道!他手背上有道疤!递给我礼物的时候我看到了!有道这么长的疤!”许千闻言猛地一顿。这时,手里拆开的盒子也剖出了一样东西――一条怎么看都是手工织的围巾。因为很丑。丑到许千下意识想到了某人做饭的手艺。他捏住围巾,冲大侄子问道:“哪只手?”大侄子歪头思索,然後展露笑颜:“是左手!”左手……那人左手确实有道疤,是车祸带来的。突然,孩子们纷纷后退,因为在他们面前,这个刚才还懒散坐着的大人猛地站了起来。“小叔叔你去哪!”“舅舅!舅舅!”孩子们呼唤着大人的称呼,随着许千的脚步跟了出去,客厅里,其他大人以为许千是逗孩子们玩去了,都没放在心上。许千来到院子里,却没有出门,而是打开鸡圈旁边的小栅栏,抬脚上了一个楼梯。这个楼梯是许父搭的,因为他们住的是平房,房顶可以晒晒东西,所以就有了这个梯子。许千不敢这么直愣愣地闯出去,便胆小地爬上了屋顶,站在寒冷的冬夜里四处张望。在他们家门前斜对角的一根电线杆处,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角度许千再认不出来他是谁就完了。不过也不能说没认出,其实他早就认出了。只不过太难以置信而已,就像他冬天看到天气预报零上三十度,夏天看到有人出门穿棉袄一样,林言会出现在这里的画面对他来说和那些一样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有时候宁可给自己洗脑有人想拐他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林言。许千呼了口气,手里紧紧抓着那条毛绒绒的围巾。他摸了摸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抬头又看了眼电线杆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林言还等在这里干什么,过了十二点村口的超市就要闭店了,村口的路不好走,超市灯一关很容易掉沟里。许千滑出微信页面,快速点进那个许久没发过消息的对话框,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几乎是瞬间,许千就看到电线杆旁边的人动了,似乎是听到什么非常令他在意的动静。那人低头把手机屏摁亮,一秒後突然僵在原地,直到手机屏熄灭。过了有那么两三分钟,电线杆旁边没人了。许千捉着围巾快速跑下楼梯,但在踩最後一阶时脚一滑,失足蹲了一跤。门外的小孩跑进来问他没事吧,许千揉着屁股呲牙咧嘴地站起来,一边说没事一边哄他们散开。孩子们离开後,许千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正屋里发出的光,抬脚匆忙离开了家。走在路上时,许千连续又摔了好几跤。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着大概是刚才从楼梯上摔的那跤伤到筋了,再加上他现在心里莫名紧张,四肢都开始抽力麻木,手心脚心不自觉地变冷了。好在他还算幸运,这么磕磕绊绊地跑到村口的时候,他看到林言正从超市里面出来。许千追了上去,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语气仿佛期盼已久:“抓住了。”